《将军令》三影 HE(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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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唐三上朝的第五日,除却皇党一派和稀泥外,议政殿几乎过半朝官都附议了镇北王的奏禀。
就连武官之首的当朝太尉刑老,年逾花甲的年纪,那日也破天荒随着众臣颤巍巍跪下。
刑老太尉三朝元老,尊享金印紫绶,官拜正一品,比起唐三这个战功显赫的从一品异姓王都要高上半品,是当真的天斗柱石,天下武官之首。
虽说他近些年身体不爽,在朝堂上也愈发沉默,不轻易发言,但他的门生遍布朝廷,历经三朝更是劳苦功高,便是连庆元帝明面上也需礼遇有加。
眼下到了这等地步,庆元帝骑虎难下,只得应允镇北王的奏禀。
刑老身领太尉衔,执掌天下军政事务,为了给皇帝台阶下,也为了平息镇北王和坊间传闻,只得站出来,由他举荐了持身中正的内阁老臣林修远来全权接管北境战事的军备一事,皇帝无法,只得下旨内阁。
林老年事也不小,知命之年的老大人,寒门出身,如今却已位列内阁,自然也是绝不一般的角色。
他与镇北王府并无瓜葛,但同样也并无仇怨,难得的是持身中正,在朝中不站任何一派,虽然也有和稀泥的嫌疑,但能在此等局面下如此作为,此人之于北境军而言,也比之那些巨贪大恶们好太多了。
果不其然,迫于北境局势,戎羯和谈的使团早日前便已告辞离京,冬日愈深对战局愈不利,林修远也不愿成了那延误战机的罪人,自然上心了些,三日时间内便筹措好军备粮草,即刻便可出发北境。
出发北境前的几日里,唐三总算能踏实待在府里修养几天。
天公也作美,皇城初冬的天没再下雪,时影心里松了口气,紧盯着唐三的状况,但越是临近出发之日,他心底却越是不安,他到底不似唐三那般久经沙场,他担忧北境苦寒的天,忧心唐三体内蠢蠢欲动的蛊毒,想着那边药材紧缺如何是好?唐三要是上了战场又当如何?
唐三日日与时影朝夕相对,他最是敏锐地觉察到时影的忐忑。
镇北王到底是镇北王,他看得出,九嶷山药神峰与世隔绝,虽然寂寞了些,但也将时影保护得很好,如今即将去往千里之外的殊死之地,不论是谁,第一次总归是会不安的。
说到底,唐三仍心有所愧,毕竟若不是因为自己,时影也不必经历这些,哪怕时影与他解释说不必在意,他也深知时影的为人,但唐三却还是无法将此事当做理所当然,因此,他想了个办法。
于是,出发前的两日,一顿晚膳后,唐三立在屏风后,一袭精白劲装穿戴整齐,正垂眸给自己系着斗篷的绑带。
时影收起药箱,见此有些不解,却见俊美的男人朝他弯眉,语尾带笑:“阿影,你说我今日脉象平稳,外头也不太冷,我们且出门去逛逛吧!”
今日的医仙公子墨发半束,银簪素雅挽起了高发髻,别着一条雪青灰颜色的发带,一袭同色的广袖长袍儒雅温文,正垂眸整理着自己带下山来的小药箱,闻此言俊脸露出两分怔愣。
前两日定下了出征的日子,时影赶忙让唐三派人回了一趟九嶷山,将他这些年许多用得上的手札和精制的药物都带下来备着,九嶷山药神峰奇花异草无数,比之北境苦寒之地自然是要好得多的,眼下也不求这杯水车薪能如何力挽狂澜,但哪怕是略尽绵薄也是好的。
因而这几日,光是整备府里的这些药物,时影也忙碌得紧,唐三有心要帮忙,却被他的小医师冷着脸劝回了未央殿,眼下见时影好不容易得了空,镇北王这才眼巴巴地凑上去,像个征求家长同意的孩童,给自己一顿倒腾穿得厚实,有了底气这才去寻时影说话。
“阿影,你下山这么久,都未曾好好逛过这座皇城,也是我连累了你。”
“眼下快要出发去北境了,那边条件不比皇城,恐怕我也不能时常在你身边,便让我勉强尽一回地主之谊,带你在城里转转吧。”
唐三的笑靥太过明亮,时影一时之间都生了恍惚,待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应下了这人的请求,被人带着裹上了厚披风,齐齐出了镇北王府。
因暗处时刻跟着影卫,唐三此次便没再带其他人出门,只与时影两人如寻常人那般上了街。
晚膳过后的时刻,皇城冬日的天却已经昏暗下来,街巷里四处都挂上了灯笼,招揽生意的吆喝声在空气里远远地传开。
唐三已六年未曾归京,习惯了北境的苍茫和艰苦,入了天斗皇城的繁华街市,一瞬间甚至还有些不适应。其实他对这里也并不比时影来的熟悉,但他本也没什么目的地,便径自带着时影四处走走看看。
时影便更是随意,他自小长在九嶷山上,平日相处的除了时钰,便是上山求医的各色病患,与病痛挂钩的终归不会是什么好事情,因而这么些年来,他也从未来过如此喧哗热闹的地方,本来还有些顾虑唐三的身体,想着早些回府,却不想这么一来,小医师的桃花眸四处好奇看着,倒是有些目不暇接了。
唐三曾了解过时影,知他自小便长在与世隔绝之地,虽一手医术精绝天下,连他这样的残破之躯都能妙手回春,但他到底也只是双十的年纪。
这么想着,镇北王心尖上泛起细密的疼,凤眸里柔光潋滟,看着那人清俊的脸上起了明显的欢喜之色,他摇摇头失笑起来,“阿影,你喜欢什么?我买给你。”
“我....”时影有一瞬的犹豫,脸上有些难为情,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没见识的模样有些失礼人,尤其是在唐三面前,总觉耳后热得厉害。
“毋需客气,别说我们是朋友,就说你为我诊病,我给你买点东西不也是应当的吗?”
“....好吧。”
或许是与唐三愈发熟稔亲切,时影在唐三面前偶尔也会露出这样少见直率的模样,仿佛清冷温雅的性情里偶尔惊鸿现出的一角柔软和稚气,唐三心尖软软,他将一切看在眼里,却并不开口点破。
“唐三,你过来看这个,这个是什么?”
“你慢点。”唐三回过神来,低笑着应声朝时影走去。
天色完全暗沉下来,天斗皇城的朱雀大街更加人声鼎沸,四处都是游玩的行人,摩肩接踵的,颇有些拥挤。
唐三和时影都生得品貌非凡,便是在万千人群里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在这街市里人潮涌动,很快便被某些人盯上了。
唐三垂眸看自己脚边,他给时影买了些糖炒栗子,两人好不容易从人潮里走到这处空旷些的角落,却没曾想,脚边不知何时还挂上了个小东西。
俊朗英挺的男人含笑着矮下身去,伸手揪起脚边的奶娃娃,言语含笑:“小家伙,你是走丢了吗?”
挂着唐三大腿的小女娃娃顶多就是五六岁大,顶着冲天揪脸蛋红红的,身上穿得厚实的袄褂,不是什么锦缎绫罗,却也能看出家里人十足的关爱。
唐三笑归笑,却还是担心,街上这么多的人,别是和家里人走失了吧?
却不想那奶娃娃嘿嘿笑起来,胖墩墩的脸颊肉起了两个梨涡,她拽着唐三的斗篷不撒手,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盯着唐三的俊脸挪不开眼,目光里都是赞叹和欢喜。
时影也好奇了起来,跟着唐三一起垂眸看她。
却不想此时,奶娃娃语出惊人:“小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呐!”
“你能和我成亲吗?”
唐三和时影双双愣住,镇北王万没想到,有一日自己竟会被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求了亲。
俊美的男人哭笑不得,双手一托将地上的小不点扶好站稳,他伸指掐了掐小奶娃肉乎乎的脸蛋,无奈笑着缓声和她解释:“很抱歉小家伙,我不能和你成亲。”
小奶娃嘴巴一瘪,才松开的手又去拽唐三的披风,“为什么?我可喜欢你了!”
唐三眉眼弯弯笑得愈发柔和,他也少有哄孩子,更是没遇见过胆敢给他求亲的孩子,一时也怕吓哭了小不点,只好循循善诱:“小家伙你今年几岁呀?”
“能和我说说,你喜欢我什么吗?”
小女娃目标明确,憨态可掬的脸蛋上满是天真的欢喜:“我今年五岁啦!”
“因为你特别好看呀!”
唐三扶额,摇摇头愈发无奈起来,往常淡然从容的男人难得也露出了好笑又发愁的表情。
一旁的时影盯着他难得的神色没忍住,率先轻笑出了声。
唐三没好气地抬眸看了他一眼,自己却也禁不住,勾唇低低笑了笑。
时影提着手里的糖炒栗子,温雅出尘的人也被染了满身的烟火气,眉眼里尽皆是鲜活的戏谑和调笑。
想想这可是当朝镇北王,平日里英明神武、沉稳温和的模样,好似一切都成竹在胸一般,何曾有人见过这人如此?
光是这么想着,时影便觉有趣极了。
谪仙人一样的医仙公子难得有些坏心眼,他也不解围,歪头乐得看唐三无奈,拆开手里热烫的糖炒栗子,他甚至有时间剥开两颗,一颗递给唐三,一颗递给那甜甜憨笑的小女娃:“小家伙,给你吃。”
奶娃娃看见好吃的,果然眼睛一亮,双手接过后朝时影甜甜地笑,很有礼貌地道谢:“谢谢哥哥!”
她一呼噜把甜糯的栗子肉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囊着嚼起来,一边嚼着,她也终于注意到了站在唐三身边的时影,像是后知后觉,对上时影同样俊逸非凡的脸,小女娃又弯眉乐起来。
唐三正摸摸鼻子有些发愁,没曾多想便接过时影递来的栗子吃进嘴里,还没咽下去,就听身前及膝高的小不点又语出惊人,只不过,这回不是对他,而是对时影。
“那不然,漂亮哥哥你能和我成亲吗?”
“咳咳——!!”时影一口炒栗子还没咽下去,便猝不及防被小娃娃这句惊人之语惊得呛到。
一旁的唐三也瞠了瞠眼,蓦地朗笑出了声,“哈哈哈!”
“唐三!”
唐三摇摇手掩住嘴,可笑意却还是从他那双好看的瑞凤眸里满溢出来,大抵是风水轮流转来的太快,时影摇摇头也啼笑皆非。
正当奶娃娃歪着脑袋不解时,唐三到底还是怕她和家里人走散了,敛睫温柔地哄孩子:“小家伙,我们都不能和你成亲哦。不过,到了以后.....以后,你长大了,定会遇见更好的、能答应和你成亲的人的。”
“会和哥哥们一样好看吗?”
小不点对“好看”貌似十分执着,唐三闻言眼底笑意更深。
光风霁月的镇北王挑了挑眉,偏头去看身侧的时影,凤眸里有融化的潋滟笑意,“漂亮哥哥,你说呢?”
时影直觉某人的这声“哥哥”入耳酥麻得厉害,他的指节紧了紧炒栗子的纸袋,觉得心跳快得有些不像话,明明小女娃娃也这么喊他,可却远不及唐三的这声惹得他心痒。
知这人在逗自己,时影莫名也起了气性,抬眸朝人抬了抬下巴,也不甘示弱地淡声回:“小哥哥说是,那便是吧。”
唐三微怔,被时影噎了噎,不自觉摸了摸鼻子,勾唇笑意深了深。
倒是那个孩子,见两个好看的哥哥没回答,还有些心急,她拉着唐三的披风:“呐哥哥,那我还可以找到一起成亲的吗?”
童言无忌,小小的孩童粉雕玉琢的脸上有纯然的疑惑和无邪:“娘亲说又要打仗了,会很危险的,她带着我从好远的地方来到这里,说是在这里我能平安长大。”
唐三含笑的瑞凤眸霎时暗沉,连同一旁淡笑的时影也抿紧了唇,神色沉静下来。
十里长街人声鼎沸,却唯独这个角落莫名的沉寂。
须臾,才听男人清越好听的嗓音响起。
病骨支离的镇北王瑞凤眸深幽,神情却温柔:“可以的。”
他屈膝半蹲着,轻轻握住小娃娃的手,摸摸她的小脑袋,笑靥浅淡而笃定:“别怕,那些危险的事情,都会消失的。”
“你会平安长大,很快....就能回家了。”
朱雀大街人潮涌动,光影迷乱,时影抬眼,桃花眸底落进一个侧颜明亮的唐三,剔透得几乎要融进长街的阑珊灯火里。
他哄着一个年仅五岁的孩童,一字一句却沉凝坚定,如同宣誓一般。
他说,“你会”。
到底唐三说的是希望,还是誓言,或许那个孩子分不清,但时影却是分得清的。
清俊出尘的人心跳窒息了一拍,抿住胸腔一刹那泛起的酸涩,他盯着唐三紧咬牙关抿紧的下颌线条,目光动也不动,桃花眸底几乎透出一种执拗的痛楚。
就在刚才,在唐三对着孩子敛睫笑的那个瞬息;
时影觉得,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走过去,他想要靠得这人更近一点。
最好,能够抱一抱这个人,用尽全身力气。
小家伙纯真无邪,丝毫没有觉察到气氛的异样,听见回话毫无怀疑,立时笑靥灿烂起来:“真的吗?”
唐三还没回话,有人却率先同样矮下身来。
“——当然是真的。”
清冷儒雅的男人仿佛跌落凡尘的谪仙,嗓音温和,似春水涤净阴霾,在饱经风霜的尘世里开出一朵花来:“你会和娘亲顺遂地生活下去,待长大了,会遇到一个你喜欢的、也喜欢你的人成亲。”
“就像你小哥哥说的那样。”
是啊——就像这个人说的那样。
会平安,会顺遂;
会得遇良人,会拥有自己的一片烟火人间。
【一定会。】
时影哄孩子的话音诚恳温柔,唐三怔愣得出了神,没留意自己凤眸晦暗,一瞬间瘪了瘪嘴,垂落的手掌紧攥成拳。
时影重新站直起身来,伸手揉了揉小女孩儿的发揪,将手上温热的炒栗子整袋递给了眼巴巴的小娃娃。
“小家伙,哥哥送你去找娘亲,可好?”
小女娃到底是年纪还太小,隔了一段时间没见到家里人自然还是想念的,被时影这么一提起,她抱着满怀的炒栗子笑眯了眼,欢喜的模样像是一点都不记得自己方才说过什么了。
正巧此时,不远处传来几声女子焦急的呼唤声,时影眯了眯眼,回首看了看不语的唐三,见他在角落里没人打扰,便伸手牵住小娃娃,朝着那把嗓音的方向快步迎了上去。
唐三没多留意时影的动作,他一直沉默,只站直起身,长睫低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颀长高挑的俊美男人拥裘披肩,立在繁华街景之外的角落里,恍若遗世独立。
他抬首看向人潮,那里有嬉笑怒骂,有歌舞升平,是浮生绮梦,也是红尘万丈。
唐三想,哪怕他是怨的、恨的,他也不甘,也愤怒,但他又再一次确信,眼前这些,才是他保家卫国的所求。
他想:就像时影方才说的,他希望在这片土地上,孩子们都能平安健康地长大,成为平凡又不平凡的任何人。
毋需再为战争袭来而担惊受怕,也毋需流离失所、颠沛流离。
尘世的喧嚣里,唐三盯着热闹的街市繁华出了神,人流涌动间,四处的行人没留心,蹭着唐三的肩膀将他撞了一个踉跄。
跌撞间,有人从人群里直直向他而来,没有任何犹豫,推开山海阻隔,抓住了他的手。
唐三回过神,反手下意识回握,是很熟悉的触感和温暖,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阿影。”
灯火阑珊里,时影扣住唐三的手紧紧交握,桃花眸里辉映着火树银花的绚烂。
可他背向喧嚣,逆着人流毫不回头,目光只直直看着这一人,浅笑晏晏:“嗯,我在,唐三。”
“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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